十五年前的一个清晨,刚从警校毕业的陈哥提着行李坐着大巴来到了这座小镇的派出所,成为了一名基层民警。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打在刚上岗的陈哥脸上,他的目光看向乡镇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处警中心打来电话,他接起,就这样,他处理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警情。
陈哥日后每谈及此事,他的食指和中指总是搓在一起,感叹道:“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陈哥接起电话,烧烤店的老板报警称,自己家门口的电动三轮车有被偷动的痕迹。昨天晚上他停电瓶车的时候在电瓶车的位置用木棍在地上画了线,今早再次看到时,三轮车偏离了他昨晚画的线。
三轮车是烧烤店老板每日上午去购买食材的工具。由于没有空闲的地方摆放三轮车,老板便将三轮车停在了门口的空地上。
陈哥到达现场,老板摸着后脑勺对陈哥说:“真是奇了怪了,你说这人晚上骑电动车干吗去?你要是骑去你就偷走嘛,结果用完了还给放回来。”
老板告诉陈哥,他怀疑有人天天晚上来骑走,至于具体时间,他不是很清楚。
陈哥当即决定守株待兔,他躺在便车上,在烧烤店门口守了一夜。
在车上睡觉难受,狭窄的空间里喘不动气,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将门打开透透气。把座椅放倒,躺在上面腰的部位又不舒服。陈哥双手抱着头,自言自语道:“我一会儿要看看他骑走电动车干吗去。”
陈哥一颗年少的心在这时做了一个,影响了他一生职业生涯的决定。
凌晨四点钟,陈哥刚转过身,就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走来。陈哥一下子来了精神,隐隐地,他觉得谜底马上就要出现了。
从远处而来的身影,渐渐靠近电动车,陈哥估摸着也就是一个半大小子。他在便车上脱下警服换上便服,蹑手蹑脚跑下了车。
后来我们知道,这个半大小子名叫阿哲。这时的阿哲只有十几岁,还在读初中。
陈哥蹲在一边,看着阿哲弯腰把电动车发动起来,慢慢驶向远方。陈哥紧跟着电动车跑起来。
陈哥跑步的时候多次想喊住阿哲,但转念一想,一个孩子在黎明时分骑电动车去干吗呢?
十几分钟后,阿哲的电动车在一座小矮屋门前停了下来。陈哥躲在一旁,探出眼睛去观察。
一位老奶奶从门内迈着小脚走了出来。
老奶奶在说话:“哲哲,咱们就搬两箱菠菜,也不知道菠菜今天好卖不好卖呢。”
夜晚在这时有了黎明的味道,天空像是深邃的海底。电灯冷冷地照在老奶奶的身上,她佝偻的身子使得胸前的衣服下垂着,里面仿佛灌满了风。
阿哲从屋子里拿出一个马扎,马扎像是大大的包裹,小小的身子胸前抱着马扎跑过来,马扎摆在三轮车的尾部。阿哲把三轮车的后挡板慢慢放下,纤细的胳膊用力地支撑着,在挡板落下的时候,突然间松开手。挡板拍打在车子上,寂静的黎明中,发出冷清的啪啦声。
挡板放下是为向车上抬放货物。阿哲和老太太两个人慢慢地抬着一个不大的箱子从窄窄的门中往外挪,箱子大约有两个奶箱那么大,一个奶箱那般高。
阿哲弯着腰,老太太也佝偻着背,老太太的背在箱子中弯得像一座窄窄的山。两个人的胳膊绷得很直,和弯弯的背形成不协调的背影。
两人慢慢挪到电动车的背后,将箱子里的东西放在小板凳上。阿哲把一只脚放在板凳上,另一只脚弯曲着,低下头把箱子的一角挪到自己的膝盖上,膝盖和手臂一起用力,把箱子抬到电动车车兜上,老太太这时也用力用肚子顶着箱子。
陈哥讲到这里时便转过头来对我说:“当时的场景你是没有见到,你无法想象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凉。”
阿哲和奶奶将货物装上了车。奶奶踩着小板凳,紧跟着爬上了车兜,奶奶用一件破衣服,像给孩子盖被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给菜盖上了衣服。
奶奶用手扶着车兜的一边,阿哲熟练地关上车兜后挡板,骑着电动车直奔农贸市场去了。
坐在电动车上的阿哲小小的,但是手臂挺得直直的,仿佛英雄的出征。
陈哥跑回去开便车,在大路上追到了阿哲。
阿哲所在的乡镇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十里八乡出名的繁荣,不少小商小贩都会来这里进货。
陈哥说,后来他才知道,阿哲和奶奶卖的菠菜一斤不到两毛钱,阿哲一天会卖几十斤菜。
陈哥偷偷跟在后面去了农贸市场。阿哲小小的身子坐在电动车的座位上,腰用力地挺着,抻过头去看后面的菠菜被商贩验收,陈哥是这样形容的:“像一个大人了。”
当看到菠菜的质量和价钱,商贩摇摇头走开了。陈哥走过去装作商贩来回踱步。阿哲和奶奶没有卖出一棵菜。但阿哲和奶奶对心中的价格毫不动摇,小商贩和阿哲皆是本着心理的价格进行买卖。
陈哥说到这总免不了摇头叹息:“小哲对我讲过,因为这两毛钱,他时常要白跑一趟。”
陈哥看着阿哲推着电动车,老太太背着手紧紧跟在后面。路过很多商贩,有的商贩摇摇头笑笑,有的直接离开。
陈哥看着阿哲小小的眼睛里洋溢着希望,小小的身子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砍掉他心中的两毛钱。
陈哥走到一家商户门口,塞给商贩三块钱,拜托他收购阿哲的菠菜。
商贩看看陈哥:“你给我钱我也不要,他卖菜斤斤计较,怎么挣钱!”
陈哥递给商贩一支烟:“您看,帮帮忙嘛。老人和孩子,挣什么钱!”
商贩摇摇头笑笑:“行,今天我也做次慈善。”
商贩招招手,阿哲连忙推着电动车跑过去。
陈哥在一旁,看到菠菜过秤,搬上空箱子,关上挡板。奶奶收了钱,便用食指沾一些唾沫,点点手里的钱,随之弯腰将钱卷成一卷塞进了袜子筒里,和商贩笑着分手:“谢谢您哦,俺们的菠菜好着来,您真是识货。”
阿哲已经骑着电动车先走一步。
阿哲在离烧烤店的一个拐弯处停下电动车,从后面的袋子里拿出一件破旧的短袖,蹲下身子擦拭起车子来。电动车不贵,但阿哲像是在擦拭一件心爱的宝物。
陈哥轻轻地走过去,阿哲蹲在地上。听到声音的阿哲慢慢地抬起头。
他看着陈哥。眼神有些慌乱,头瞬即低了下去。手里原来擦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只是呆呆地握着抹布。
陈哥说:“当我看到他满是灰尘的脸蛋,小眼睛透露出无措和害怕的时候,我难过起来。这不是他的错啊。”
阿哲被陈哥领着去了烧烤店,陈哥蹲下来对阿哲说:“不要怕,不会有事的,一会儿你只要承认错误就行了,知道吗?”
阿哲捏着拳头,低着头不说话。
陈哥敲开了烧烤店的门,老板走出来:“陈警官,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