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撰稿/摄影半岛全媒体记者吕华(署名除外)
研路漫漫,你上岸了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考研已经成为了本科毕业生的“标配”,仿佛这是一门写入“后大学时代”教材里的必修课,是人人都得通过的及格线。
年,我国研究生报考人数首次突破两百万;年,已经有31万人加入考研大军;而到了今年,这一数字又涨到了万。短短5年时间,我国研究生报考人数悄然翻倍。
令人窒息的数据背后,考研寄宿机构成了暂避现实的“桃花源”,考研人身处其中,人人都能因为未来突然多出的可能性聊以自慰。而关于他们的故事,铺展开来是千差万别的心情,概括起来却又是几句雷同的话语,关于迷茫、选择、执念和焦虑……
一名备考学生正在复习功课。
被推着往前
在决定是工作还是考研的“十字路口”,王琳是被推着往前的。
“学长学姐、同学舍友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及,我们念的是一所二流大学里的三流专业,毕业后简历不太好看,可能会没有什么竞争力。”就读于省内一所普通二本学校的王琳,大一刚结束军训就开始被周围人灌输一种思想:二本学校没前途,改变命运需考研。
大三学期末的那个暑假,王琳在舍友们的撺掇下加入了考研大军。当时她所在的宿舍6个姐妹全部参加考研,班里同学的考研率能达90%以上。用王琳自己的话讲:同学们眼中的考研,就跟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那样,顺其自然也理所当然。
只是王琳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毕竟高考前十二年都稳居班内中游的她,想想都不太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学霸。“别人半天就能记住的东西,我可能要花一天甚至是更长时间,背诵时很难集中精力,一到自习室就容易犯困。”看不完的资料,背不完的单词,刷不完的习题,字里行间都填满了两个字——应付。
考研寄宿基地的院子里,随时都能看到背书的备考生。(受访者供图)
“我真的不适合学习,很多人可能也一样,只不过大家都随波逐流,都想试一试,自己万一过了呢?”王琳坦言,在学习这件事情上,能看到人类的参差。学习是需要一定天赋的,但道理谁都懂,却没有几个人愿意承认。
“我们这种随大流的方式,很多时候是在对抗内心的不安。”张静将考研的理由形容得有些文艺,在毕业生的眼里,产生“不安”的原因有很多:职业的选择、就业的压力、对未来的迷茫,等等,而对张静来说,这份“不安”又增加了很多新的成分,因为她是年的毕业生。
年年初,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短短3个月内,影响波及成千上万家公司、机构、企业,甚至小餐馆……铺天盖地的负面消息让很多“剑”未配妥的届毕业生们失去了闯荡“江湖”的勇气,考研则成了他们迷茫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考研寄宿基地一角,晾晒的被褥旁是激励考生的口号。(受访者供图)
“去年7月份以后,我们的班级交流群里,一下子多出了很多考研人,大家谈论最多的也不再是找工作,而是相互分享某某名师的网课或者考研资料。”张静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群人行走在黑暗里,辨不清来路的方向,就只好抱团取暖。
疫情打乱了很多应届生的求职规划,国家统计局上海调查总队曾对上海名届高校毕业生做过一项调查,结果显示,3%的毕业生选择了“慢就业”,其中90.%的人选择继续深造后就业,9.6%的人选择间隔一段时间再就业。
“等一等”“缓一缓”已经成了这届毕业生就业现实的一部分,当疫情加剧了社会风险,当未知让年轻人缺少了安全感,学校就成了天然的“避风港”。正如张静所解释的那样,“如今就业行情不好,但是3年以后呢?疫情总会过去的吧。”
再一次选择
“那晚我真的是被吓醒的,因为我梦到自己30岁了居然还在这家公司里。”很长一段时间,王晴都在梦里重复着同样一个情节。
王晴是青岛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文案,年,刚刚离开校园的她凭借着大学时累积的学生作品,顺利进入了这家规模不足30人的初创型公司,开启了为老板打工的“社畜”生涯。
“创业型公司其实门槛很低,因为他们刚起步,公司实力还比较薄弱,只要你能为公司创造KPI,他们基本上都来者不拒。”门槛低、工资高,还没有那么多“社会人”的规矩束缚,对于和这世界初相见的王晴来说,已经足够具有吸引力了。于是,她暂时抛却了北上的打算,选择留在岛城积蓄力量。
这是往届已上岸的备考生,考研寄宿时的纪念照常被基地拿来做外宣。(受访者供图)
本以为自己规划好了未来,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公司刚起步,一切还不够完善,大家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王晴记得,最过分的时候,一套方案推翻重来七八遍,最终却还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搁浅。
终于,公司在艰难经营一年半以后,由于资金问题,不得不开始遣散部分员工,也正是这件事让王晴彻底做好了辞职考研的打算。经过这一年多的职场经历,王晴越发明白自己内心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她坦言,考研正是给自己一次修改错误的机会。
“高考时挖的坑,就用考研来填上吧。”王晴认真挑选了考研寄宿基地,把自己重新搬回了校园。住六人间的宿舍、吃食堂的大锅饭、去书声朗朗的背诵室……恢复了学生身份的她每天像“打满鸡血”一样,能从早上7点一直“扑腾”到晚上12点。
考研基地里有很多同病相怜的研友,王晴与他们成立了互助小组,不同专业的研友偶尔也会在群里吐槽自己的本科专业,这让王晴多了很多综合考量的机会。重新选专业、择高校,一切慎之又重,而关于未来的可能性也在“再次选择”之间解构又重构。
年月,王晴收到了来自中国传媒大学广告学专业的录取通知。聚集了全国大部分的A广告公司和一线互联网公司的北京,有着丰富的地缘优势,这让王晴获得了可以进入大厂实习的机会。今年暑假,她陆续收到了来自腾讯、字节和B站的实习面试通知,热血沸腾的工作环境也不再只是想象中的情节。
“考研也许是人生最后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在决定跨专业考研后,刘堂杰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这样写道。
去年7月份,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毕业的刘堂杰毅然放弃就业,跨考省内某高校的法律专业,“我对国际经贸本身也不敢兴趣,大学四年就是混日子混过来的。这个专业也不太好找工作,我的很多大学同学都去做了销售。”刘堂杰表示,人生并没有多少次推倒重来的机会,高考填报志愿时的一念之差,他希望能通过考研来弥补。
如今,像王晴、刘堂杰一样,为了“找到更满意的工作”而考研的人已经成为了主流。根据中国青年网调查显示,83.6%的人选择考研的原因是“想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还有3.9%的人在考研的主要因素中选择了“就业前景”;麦可思的调研数据也显示,应届生考研的主要原因是硕士研究生就业前景好(53%)和职业发展需要(9%),另外还有17%的学生是因为就业难所以暂时读研,只有30%的学生读研是想做学术研究。
对于很多人来讲,“考研到底值不值得”,最终都变成“考研能不能帮自己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为执念而来
“大部分来这儿的人,心中都有一个对研究生的执念。”在青岛农业大学附近的一家考研寄宿基地里,刘堂杰正在准备二战。
今年二月份,第一次看到自己笔试成绩的刘堂杰险些崩溃:总分稳稳过线,但英语成绩距离国家线却还差两分。“哪怕我当时再多蒙对一道选择题呢!”仿佛被命运戏耍一般,刘堂杰花了很长时间去做心理建设,说服自己接受这种功亏一篑的挫败感。
平复好心情后,不甘心的刘堂杰决心二战,目标是中国海洋大学法律专业,他又把去年翻过的笔记重新整理了一遍,“同一个专业再来一次,总不至于还差两分吧。”
每天早上七点,刘堂杰会准时出现在背诵室,一个小马扎,一本英语书,抱头闭眼狂背单词。被挡板隔着的格子间里堆满了考研教材和红宝书,空间略狭小,却成了刘堂杰的“诗与远方”。
相较于一战,刘堂杰这次明显有了更多底气,他将主力放在了薄弱的英语环节,其他科目照常进行,学累了就去操场上打打篮球,或是找同专业的哥们儿聊会儿天,晚上不会熬夜学习到凌晨。他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也会跟周围人调侃,“一回生,两回熟嘛。”
刘堂杰所在的基地里,寄宿着大约名备考生,大部分备考生同刘堂杰一样,是一战失败的二战选手。起初,争强好胜的年轻人还会觉得“考研失利”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当成百上千名相同命运的人聚在一起,同行的人多了,也就没有谁再把自己当成另类了。“我认识的一个同专业的哥们儿,都三十岁了,今年四战,非清华不上。”刘堂杰竖起了大拇指。
在刘堂杰的认知里,现下找不到比考研更重要的事情,他一直重复表示“先上岸再说,没有想其他”。“不论是一战,还是二战、N战,只要是认真动过考研这个念头的,除非是考上了,否则不太容易真正放得下。”而数据也有力地佐证了他的观点,年报名的万考生中,应届生人数为.96万,往届生人数却达到了.0万。
“在很多人眼里,考研意味着一个可以追求更好人生的机会,并且谁都认为自己值得。”今年二战上岸的李媛媛直言,如果能用几个月的时间成本换回一辈子的学历、身份,甚至是生活和工作的改变,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也算是一种咸鱼翻身的捷径。她更愿意用一种“赌徒”心理去解释这种考研的执念,“就像买彩票,中了,沾沾自喜;不中,你肯定还想继续购买。”
中国青年报曾将这类非理性的考研动机定义为“逃避式”,在对名受访者进行的一项关于考研的调查中发现,超七成受访者承认自己决定考研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逃避”倾向,65.9%的考生表示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考研。
长久的焦虑
刘堂杰第一次决定考研时已经是毕业那年的夏天,再算上二战,这个后知后觉的小伙子步入社会的时间已经至少延迟了两年。
两年,放在职场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刘堂杰时常翻看朋友圈,“我做销售的大学室友,月薪已经从三千涨到了一万,前两天告诉我刚晋升了主管,婚期也定在了今年秋天。”
刘堂杰很惭愧,明明是同一起跑线,却因为一个选择,差出了事业与爱情的半边天。在基地的这段时间,刘堂杰努力把每天的消费降到最低:宿舍住相对便宜的六人间,吃饭选食堂不到15元的大锅饭,资料去某二手交易平台网购,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教材及网课,其余几乎一概不买。“我已经忘记上一次买新衣服是在什么时候了。”刘堂杰这话说得略有苦涩,可即便自己已经如此节制,还是免不了张口向家里人要钱,以渡难关。
复习累了的时候,刘堂杰会简单算一笔账:自己每个月的消费大概是1元,加上宿舍费用,考一次研需要一万五左右,而室友半年就能赚到六万。他羡慕室友们在职场上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的大人模样,而自己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穿过一次西装。
考研寄宿基地食堂,备考生们吃得都很简单。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自己二战仍然没有上岸,面临的将是一种怎样的窘境。
“大龄青年初入职场,唯一的工作经历是送过两个月外卖,对手却是一群朝气蓬勃的‘00后’……”刘堂杰常常能想到焦虑,但也只能用顺好的逻辑不停麻痹自己:“考上研究生,身份就不一样了。”
前不久,离家已经半年的刘堂杰回了趟西海岸老家,父母的关心无微不至,累不累,饿不饿,学习的进展如何,压力大不大,钱还够不够花……这些关心传到刘堂杰耳朵里,反而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我觉得自己特别不孝顺,父母都这么大年纪了,我居然还让他们操心,还跟他们要钱。”
除了父母方面的压力,邻里间那些微妙的磁场变化也能触动刘堂杰纤细敏感的神经。在一次闲谈中,邻居无意间问起刘堂杰的工作情况,父母努力地向他们解释儿子一战考研只差两分,还想继续考,结果还是得到了邻居的无情拆穿:“那就是没考上,也没工作。”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刘堂杰在一旁憋得难受,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躲在父母身后一声不吭地生着闷气,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生气,“当你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失败者时,会觉得全世界都看不起你,单是这一点还好,最怕的是别人也将这种目光投向你的父母。”
不只是刘堂杰,就连今年上岸的李媛媛也表示,“二战考研族”拥有比“一战考研族”更多现实的焦虑,“这种焦虑可能源自于身份的尴尬,因为你既不是在校生,又不算社会人,两头的优势都占不到。”
所以,越来越多渴望同伴的“二战考研族”选择一头扎进考研寄宿机构里,像躲进逃避现实的“乌托邦”。刘堂杰说,在这里思绪可以获得短暂的抽离,当跳离出这些现实的焦虑,就又能够去幻想:等我考上研究生,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火热的基地
看过韩剧《请回答》的人一定记得这样一个情节:姐姐宝拉为了准备司法考试,搬去了“考试院”,从此空间狭小到连张床都放不下的格子间,承载起了女孩的吃、住、学。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韩国首尔大学附近首次出现“考试院”,它们大多是空间不足几平方米的独立单间,用于考生的备考与寄宿。如今,那些频繁出现在韩剧里的“考试院”,也以一个个考研寄宿基地的形式,在我们身边遍地开花。
刘堂杰所在的智禾考研寄宿基地是青农大附近最大的一家。(受访者供图)
中国版“考试院”
从去年开始,紧挨着青岛农业大学西校区的两条街上,开始陆续出现不同名字的考研寄宿基地,从头走到尾,能看到七八个不同颜色的招牌。这些基地提供的服务大多也与韩剧里的“考试院”类似,基本上都是打着吃、住、学一体化的旗号,对考研人进行“状态、进度、效果”等多方位的管控。
社交媒体上,考研学生们在梳理这一新兴产业脉络时,把青农大视为其中的一个源头。而作为“全国四大考研基地”“三大考研二战圣地”之一,青农人较早便开始布局这一赛道,李程杰就是其中一个。
年,正在读大二的李程杰无意中发现了学校图书馆外排起的“长龙“,正值仲夏,自习室里一座难求,备考生们抱着考研资料到处转移占座,为了抢到一个位置不惜在烈日下排队几小时的行为触到了李程杰敏锐的商业神经,他当即判断:“学校里还缺一个专供备考生的自习室。”
想到了就立马去做,当年秋天,李程杰用兼职卖桶装水赚来的10万块钱,租下了青农大独立本科专业空出来的十间教室,每间教室配备一台空调、十个座位,每个座位按每月元收费。这种在付费期内不限时、不限次使用的自习室,正是考研寄宿机构的雏形。
任何一个新兴产业的形成,都需要一个市场接受的过程。创立自习室的第一个秋天,李程杰拿着传单跑遍了青农大的图书馆和自习室,逢人就介绍。“刚开始没有几个人听说过这种形式,接受度很低,我们只能赔钱去做用户体验。”
年以后,李程杰的地毯式推广逐渐起色,他的自习室开始在青农大附近小有名气,招生规模从最初的20人扩展到了几百人,收费也从几百元提高到了上千元。一不做,二不休,年,他干脆盘下了青农大独立本科专业已经暂停使用的整个校区,正式成立青岛市首家考研寄宿基地。
考研寄宿基地外景。
起初,李程杰的目标客户大多是青农大的学生,后来随着影响力扩大,渐渐也有外省市的考生前来寄宿。今年暑假,李程杰招收了名备考生,按照人均元的收费标准,他所掌握的已是个百万级的市场。
山东省有着浓郁的考研氛围,无论是考研人数还是考研增量,均为全国之最,而青农大也一直以考研人数多、二战人数多而闻名,这些都成了考研寄宿基地创立的筹码。于是近两年,青农大周围,相关机构越开越多,产业也慢慢形成并逐渐壮大。
贩卖空间和氛围
刘堂杰所在的智禾考研寄宿基地是青农大附近最大的一家,与青岛农业大学西校区仅一墙之隔,四栋红色的四层建筑楼围成一个院子,东、西分别是背诵室和食堂,南、北则是男女宿舍区。在选择考研寄宿基地之前,刘堂杰做过大量的功课,最终被这个围起来的院子所吸引,因为“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学校”。
毕业以后,离群索居的刘堂杰也曾尝试过自己安排时间复习,但坚持了没多久就放弃了。“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没个参照,不知道别人的进度、作息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自己的节奏快了或者慢了都不清楚。”刘堂杰感觉,那就像是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洗衣服,至于洗得干不干净,自己也看不见。
考研寄宿基地里的背诵室。
考研虽是一个人的战争,但又无法完全与群体隔离开来。进入考研基地后的刘堂杰,每天跟随大部队七点起床早读、下午一点午休、晚上七点晚自习,偶尔也会跟同专业的研友们交流进度,讨论题目,“学习也是需要气氛组的,尤其是对于像我这种自驱力不是很强的人来说。”
在考研基地里逛上一圈,就能感受到刘堂杰所说的“气氛”:随处可见的横幅上写满了诸如“拼搏一年,以后50年跻身上层社会”的洗脑金句;食堂里、背诵区,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张贴着已“上岸”同学的分数、录取学校和座右铭;自习室里是不亚于高中时摞高的书本,路上的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忙,角落的阴凉处总能看到或蹲或站的背书人……
宿舍、食堂、自习室、背诵室是基地的标配,条件好的还能再配备一个超市。备考半年,基地按照规定提供“吃、住、学”一体化服务,具体到收费上又是五花八门的标准,不同的宿舍、自习室类型都会影响到收费的价格,人数最多的八人间在三千元到四千元之间,单间收费则往往过万元。
一名备考生在考研基地里的背诵室复习功课。
这些机构像是简易版的大学,但又不能算作真正的学校。一直以来,外界更习惯将它们定义为“贩卖氛围与空间的服务”。有着十年行业经验的李菲也承认,考研寄宿基地身份“尴尬”,“这类机构里没有老师,也不提供教学,所以还不能算作教培行业,但是它又确实是和考研相关。”李菲认为,如果非要为它们划分一个行业类别,那也只能算是“场地租赁”。
考研基地能热多久?
“统一管理作息时间、手机禁入教室、半封闭式管理控制请假……”在每家考研寄宿基地的服务内容里,大概都有一些相似的话术。工作人员带人参观时,承诺的言语往往脱口而出:“来我们这儿,只要严格按照我们的规划和管理,过线基本没有问题。”俨然一种“只要交了钱就保你后半生”的感觉。
那么问题来了,对于那些天生自制力差的人,真的适合考研吗?
知名考研讲师张雪峰曾说:“当一个人原动力不足的情况下,是很难坚持到底的,因为考研真的很苦。”
考研寄宿基地里随处可见书不离手的学生。(受访者供图)
真正把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坚持下来的人,靠的一定是自己的意志。就连研友们之间盛传的那个段子也是同样的意思:夏天热死一批,冬天冻死一批,考前吓死一批,等坚持到考场上,对手也就剩不下几个了。
研究生报考热度逐年增高,弃考率也一直居高不下,据中国教育在线发布的《全国研究生招生调查报告》显示,我国年考研弃考率超过了10%,且这一数字每年都徘徊在10%到20%之间。
“当初选择报名研究生时根本没有思考很多,坚持到一半才认清自己不适合考研的事实。”曾经弃考山东大学新闻与传播专业的王浩坦陈,自己考研的决定更多源于一股冲动,“没有从自身情况出发,目标定得不切实际;各个阶段的复习没有规划好,导致最终时间不够用;还有心理压力、考前焦虑等等都是问题。”王浩表示,考研人单枪匹马,难免力量匮乏,若有其他力量的加持自然是再好不过。
“我们班当时有很多人考研只是为了获得一个研究生学历,甚至有一些人考上研究生院校还没有本科院校的师资力量优秀。”王浩无奈道,他们这一届高校生已经成了“被学历裹挟”的一代。
“希望社会各界机构、相关人士都能够帮一帮这群考研的孩子,因为他们真的很不容易。”一直致力于考研服务行业的张雪峰在采访中直言不讳,随着考研学生人数的增加,相关产业也在一路攀长,只要是能够满足于考生们的需求,这些服务都应该值得提倡。
诚如张雪峰所言,过去的几年间,上到一呼百应的考研名师,下至门庭若市的考研机构,中间还有后起之秀寄宿基地,相关产业如同强劲的爬山虎,将考研人包裹得密不透风。
艾媒数据显示,随着防疫措施的稳步推进,付费自习室在年下半年逐步恢复发展,预计年付费自习室的用户恢复快速增长趋势,用户规模将超过万人。
第三方数据显示,过去五年,考研培训市场复合增速超过20%,年整体规模达亿元,同比增长33.3%。随着未来报考人群不断扩大、报录比攀升、参培率提高,年市场规模有望超过亿元。
不断增加的数字背后,像王浩一样被“膨胀学历”催生的“考研一族”越来越多,而当这一数字上升到一定程度时,“研究生”三个字又能剩下多少含金量呢?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当“全民考研”逐渐成为这个社会的刚需,靠着一波又一波的考研人,有些人早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对话张雪峰
年,他因为《7分钟解读3所大学》的视频走红,现在,很多不考研的人也在听他的“考研课”,他鼓励大家考研改变命运,鼓励大家北上广深追梦,他的微博粉丝超过万,去各大高校演讲场场爆满……日前,半岛全媒体记者专访考研名师张雪峰,请他聊聊考研新变化、考研产业、人生选择等话题,希望为大家带来新的人生思考。
如何看待考研人数逐年升高、学历“内卷”?
张雪峰:考研人数上涨并不一定是坏事,社会上各行各业的从业人员,随着学历的慢慢提升,相应的素质、见识也是一个慢慢提高的过程,其实这对于整个社会的发展来说是一件好事。更何况现在有一些岗位,其实也是在进行一个“人才升级”的过程。比如说,很多岗位原来可能大专毕业生就能干,但是现在很有可能本科毕业生才能干,或者研究生才能干。举个例子,原来中专学历就能当幼儿园老师,现在必须得大专起步;再比如,原来可能你本科毕业就可以去当一个医生,但是现在想当医生的话最起码也是硕士学历。
我们国家在科技兴国的这条道路上,一定需要培养更多更广的人才,才能建立“人才库”,达到一种人才的深度。所以说,大家不要只看到考研过程中“内卷”的一面,实际上通过这种竞争也能够让一些更加优秀的人才脱颖而出,毕竟我们要科技强国、人才强国。在科技强国、人才强国的道路上,这种人才的竞争其实是不可避免的。
应不应该支持没有明确未来规划的“逃避式考研”?
张雪峰:如果说到考试那天,或者说在决定院校和专业的那天,自己还是想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而考研的话,我真的不建议这些人上考场。因为这些人本身就很难坚持到底,当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时,在原动力不足的情况下,是很难坚持到底的。
考研是很苦的一件事情,在最难的阶段需要靠自己的意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考研,自己得有一个目标,然后这个目标才能够激励自己做好现在的事情。如果说这个目标不明确的话,很有可能在考研的过程当中就会放弃,甚至会弃考。所以说,每一年在网络报名的时候有很多人,但是现场确认的时候就会少一部分,到考试的时候少得就更多,其实主要是有些人在中途坚持不下去了。
还有一种现象,有同学坚持下去了、也考上研究生了,但最后会发现考研没什么用。因为他想要的“那个东西”跟考研最后能带给他的“这个东西”是不一样的。所以,有的时候我们就经常说,学生要根据结果倒推过程,再来决定自己做什么。你将来想变成怎么样的人,你得有一个职业规划,然后再倒推,这样来确定自己在选学校、选专业的时候应该怎么去选。
如何看待近几年兴起的考研寄宿机构,以及逐年扩大的考研产业链条?
张雪峰:我觉得为大家提供各种各样服务的机构,其实也是抓住了现在考研学生的一个痛点和需求。比如说有些学生是有自己的复习方法和复习套路的,他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去学习,因为有的时候说实话在家里边不太适合学习,或者不太适合工作,这个时候就需要找一个适合学习的环境。
考研辅导班一直都是以辅导课程为主,很少有机构专门给考研的学生提供一个全日制的住宿环境,让大家回到高三那种自习的状态,能够好好去学习。因为毕竟现在这些学生,如果全职考研的话,第一是不能住校,第二是自己租房子的话比较贵,也没有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与学习环境。随着考研学生的其他需求增长,有这样的机构也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
当然,我希望社会上所有的机构都能够帮一帮这些考研的孩子,因为他们确实真的很不容易,我觉得只要是能够帮助到考研同学的机构,都是值得提倡办的。
考研产业链条不断增大的同时,行业竞争也在加剧,一个产业如何保证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而“研途”的核心竞争力又在哪里?
张雪峰:核心竞争力最重要的就是一切为学生着想,尤其是在课程上,你的课程对学生来说一定是有用的,能够真正帮助到学生,这才是最重要的。“研途”的核心竞争力就是名师这一块,比如业界广泛被学生认知且认可的老师。
我觉得只有好老师才能带出好学生,只有好的老师才会根据学生的不同情况,给学生列出不同的学习方法。所以,我觉得老师一切为学生着想,这才是最重要的核心竞争力。
考研产业这一细分赛道,如此发展下去是走向规模化,还是继续散乱发展?
张雪峰:我觉得规模化和细分化都会有所发展。首先,规模化的话就是说机构发展到一定的规模才能请得起更好的老师,然后才能为学生定制更好的服务。那么也会有这样的细分赛道,其实就体现在专业课程上,因为中国1个学科门类,多个一级学科,每个一级学科的考试内容确确实实都不一样,甚至同一个专业各个学校的考试内容也都不一样,而学生的进度、学生的情况也都不太一样。所以像一些个性化的需求,也是未来在考试辅导市场上可以发力的点。
“双非”学校的研究生还有必要读吗?
张雪峰:要看具体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又是涉及到了什么样的方向,因为有的“双非”院校开设的专业还是比较有市场和特殊性的,可能某一个专业在细分领域比较强,比如河南农业大学的食品科学与工程学院,里面有一个烟草方向,就我了解的“”“”学校里,目前都没有开设这个方向的专业。
此外,还要看你要读的那个学校、那个专业在全国、在本省是一个怎样的排名,比如一个省份某一专业最好的学校,它有可能就不是“”学校,像安徽医科大学,它既不是“”,也不是“”,但它却是整个安徽省医学专业最好的学校,那肯定也是值得读的。
如何看待有些单位招聘仍然要看研究生的第一学历?
张雪峰:这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高考时挖的“坑”也不太可能靠考研一下子填平。另外,找工作时还要看企业和工作的性质,比如在体制外工作,那可能第一学历就不是很重要,但如果在体制内工作的话,第一学历还是蛮重要的。第一学历确实会对找工作产生一些局限,但从整体情况来看,这种局限也并不是很明显。
今年考研的形势如何?
张雪峰:除去一些比较特殊的年份,每一年考研的形势差别都不会特别大,考研的报录比也一直都在3:1到:1之间徘徊,之前考研人数没有这么多的时候,可能是每三个人考上一个研究生,现在可能就是每四个人考上一个,无非就是打败两个人和打败三个人的区别。
如何看待“研究生是一个执念”?
张雪峰:一般我会给考生们这样一个建议:根据结果倒推过程去决定自己做什么。考生们心里要有一个目标,关键要看自己对未来人生的定位是什么,如果说自己接受不了相对普通的生活,偏要过人上人的生活,那就为了自己的梦想去拼搏吧,但中间过程当中一定要给自己设一个止损的底线。
我经常跟大家讲的一句话就是:当你要达到同一个终点的时候,走一条最近的道路是最可取的。但有些时候很多人明明没有必要去二战、三战,服从调剂的话可能已经有一个很好的结果了,但是他们非要为了心中的所谓“执念”去二战、三战,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也是非常痛心的。我只能说不管选择什么,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因为后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